05
我从来没有感觉路程这么漫长,时间这么飞逝。
断裂处已经一片模糊,支撑的木棍也已经断裂。
我咬着牙,四肢伏地,撑着一口气一点点的向前爬去。
黑暗中,我像是一只可怜的怪物,握着缥缈的希望,在暗处苟活,不肯放弃。
“王大夫。”
“王大夫?”
意识模糊之间,我听见有人叫我,但我知道这是我的幻觉。
没有人会来帮我。
前面是一个小坡。
我努力薅着地上的野草,试图将自己的整个身体带上去。
但失败了。
随着我手中多了一把野草,我重重摔了下去,后脑不知撞上了什么,或许是石头,。
温热的液体流出,我看着天空中的一轮圆月,本以为干涸的眼眶竟然又流出了眼泪。
对不起啊,囡囡,爹爹只能去地下等你了。
你一定要让爹爹多等等啊!
手无力松开,我闭上了眼睛。
只是闭眼前,那股幻觉依然没有消散。
“囡囡?”
再睁眼,看见熟悉的脸孔,我没有忍住,将女儿一把抱在怀中。
“对不起,对不起,爹爹没有保护好你,这就是地狱吗?是爹爹来迟了,爹爹应该早一点下来陪你的。”
“爹爹,我还活着。”
“活着好,活着好?嗯?活着?”
女儿挣开我的怀抱,有些无奈地将药碗递给我:“爹,我们都活着,你先喝药,其他的事情,我稍后给你说。”
许是之前透支了身体,喝完药之后,确定了女儿真的安然无恙,不是我的梦之后,我又沉沉睡了过去。
一个月之后。
我和女儿坐在横刀寨后山的山坡上。
我问女儿:“芷意,你真的想好了吗?顾明诀说了,他愿意放了我们,你真的想加入横刀寨,和他们一起…造反吗?”
最后几个字我说得有些艰难。
女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,反倒是说起了自己。
“爹爹,我一直以为所有的土匪是残暴的,恶毒的,被黑风寨掳走的时候是这么认为的,我盼望着官能救我。”
“我没有等到官,我等到了横刀寨,我从一个土匪窝换到了另一个土匪窝,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。”
“可是,这里很不一样,他们没有为难我,他们告诉我等他们离开这里,我就可以走了。”
“横刀寨像是另一个县,但是又不一样,这里的人活得很幸福,吃饱穿暖,没有高得逼死人的赋税,女人也不用担心被老大掳走,那些土匪很用力保护这里,小孩子也可以无忧无虑。”
“这些土匪更像我想象中的兵。”
女儿转头看我,“爹爹,我和你一样,问过他们这些问题。他们的回答说服了我。”
“朝廷昏庸,官员勾结,鱼肉百姓,他们不想造反,他们只是想活下去,想活下去,这算什么造反呢?”
我开口:“那战乱呢?”
“爹爹,现在的统治和战乱有什么区别吗?”
我沉默了,没有区别,都活不下去。无非是还有一份没有战乱的表皮遮着。
女儿:“爹爹,他们很好,我喜欢这样的生活,这里还缺少大夫,我想留在这里,帮他们一起。”
又是一阵沉默。
该说不愧是我女儿吗?
我也曾不遗余力地帮助城中百姓,可换来的是什么?
“也许这些是假象,他们缺少大夫,只是为了利用你,降低他们的伤亡率罢了,等你没用了,他们就会一脚踢开你,否认你做的一切。”
女儿笑了:“爹爹,你说过的,人心换人心。”
我叹了口气,指着那条残废的右腿:“囡囡,你不是想知道我腿怎么伤的吗?我现在告诉你。”
说完之后,女儿久久没有说话。
我起身:“走吧,囡囡,我们两个人会生活的很好的。”
06
“什么事?”
我横眉冷对横刀寨的老大,顾明诀,顺带希望这家伙可以受不了我,然后暴露出真实面目。
顾明诀将汤药放到桌上:“这是芷意让我给您送来的汤药。”
我又瞪了他一眼。
那天,女儿到底还是没有跟我走。
微风吹拂,女儿笑得温柔又坚定:“爹爹,就算赌输了,我也不会后悔,我相信人心换人心。”
我也跟着留了下来。
看着横刀寨将周围的山匪寨一个个攻打下来,斩首的斩首,收编的收编。
的确和女儿说的一样,这群人比朝廷的兵更像兵。
保护百姓,受人敬重。
唉,我端起药碗,一口气喝下,囡囡就是爱操心。
我自己就是大夫,明明已经说过没事了,这丫头还是隔三差五地给我送来一些补身体的药。
我把补药放下,一转头,却发现顾明诀还没有走。
顾明决摸摸鼻子:“另外,王大夫,我有事情想要和您商量一下。”
来了,来了,我就知道他们是别有所图,到时候女儿就可以死心了。
“我们打算离开这里,然后可能不久之后就要打仗了,芷意说您是御医出身,医术高超,我们想请您到时候帮帮忙,兄弟们会给您付诊金的。”
我有些失望,原来不是暴露真面目。
又有些咬牙,芷意这丫头居然连我曾经是御医的事情都告诉这家伙了。
果然,顾明诀这家伙就是勾引了芷意。
虽然知道芷意不离开这里不是因为被情爱冲昏了头,但我还是看顾明诀不顺眼。
这份不顺眼甚至超过了我对顾明决这个土匪头子的惧怕。
我冷哼一声,斜眼看他:“诊金我随便定也行?”
顾明诀点头:“对,诊金您随便定,芷意说,您是不会坑我们的。”
顾明决这么配合,反倒是让我无话可说。
“行了,你先走吧,我到时候再考虑考虑。”
顾明决起身,朝外走去,走了两步,突然回头:“对了,王大夫,老二说,您要是不答应的话,他就和过来和您谈。”
说完,顾明决大步走了出去。
我却是一阵头疼。
横刀寨中武力最高的无疑是顾明决,但是心思最深的却是这个老二——陆如风。
每回和他说话,我都感觉自己折寿。
看看桌子上的药碗,又看看顾明决越来越远的背影,我气笑了,这三家伙就没给我拒绝的余地啊。
07
战争,死亡,新生。
我看着老二陆如风在后面运筹帷幄,看着顾明决在战场上一骑当千,也看着女儿芷意在伤员中治病救人,妙手回春。
时间在战争中飞速流过,一晃神竟然已经过了三年。
我收的诊金也攒了一小匣,却始终没有用上的一天。
他们待囡囡真的很好。
我似乎真的不需要为逃亡准备钱财,但我依旧按照比正常高一成的诊金攒着钱。
我们攻入了皇城,但皇帝早已经弃城而逃,另立新城。
让我没有想到的是,皇帝选择的新城竟然会是山县。
也就是当初和女儿生活的地方。
看着熟悉的地名,往日不堪的回忆涌上心头,我本不打算跟去,以他们现在的实力,可以轻松取胜。
女儿已经继承了我全部的医术,她一人就足够了,可是女儿央我一起回去。
“爹爹,我想你解开心结。”
心结真的解的开吗?
我不知道。
“不管解不解开心结,至少也要出一口气,报个仇吧。”
陆如风不知何时进来了,面带微笑。
“唉,您郁气不舒,我这神医就也难过,神医难过,我这顾老大也难过啊。”
顾明决没好气地瞪了陆如风一眼,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我,明显是和女儿站一队的。
我看着女儿期盼的眼神,最终点点头。
点头之后,我又反应过来,其他两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,又是芷意这丫头说出去的。
我佯怒,又被女儿温柔一笑怒不起来了。
逃避不是办法,他们也是关心我,而且我是恨当初那些人的,尤其是我最恨的蒋正之现在就在在山县。
踏入山县,没有我想象的纸醉金迷,反倒是处处门窗关闭,一片荒凉。
我有些疑惑,却没有深想。
毕竟,陆如风的情报从来没有出过错。
直到,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尸坑,在里面看到了熟悉的病症。
“瘟疫!”
战争最常伴随的就是疫病,但是因为我和芷意时时提醒,让他们焚烧尸体,疫病从没有在兵营发生过。
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。
纵然最快地做出了反应,但我们发现的还是有些迟了。
当天晚上,数百人发起了高热,我让顾明决将他们分别隔离起来。
又让进出的人蒙上面巾,在这些人隔离的地方洒上草木灰,给他们保持通风。
第二天晚上,瘟疫蔓延到了数千人,但好在现在还没有人死亡。
第三天晚上,因为措施及时,瘟疫几乎不再蔓延。
我和女儿则是抓紧时间研制药房。
因为经历过一次,又加上女儿帮忙,这次研制起来格外轻松。
在还死亡人数没有过百的时候,方子就研制出来了。
08
方子研制出来的第三天。
我见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,蒋正之。
蒋为之瘦的和根竹竿一样,若非顾明决告诉我他是蒋为之,我几乎不能将他和从前那个大腹便便的人联系在一起。
看见我的一瞬间,蒋为之眼中瞬间亮起来。
他连滚带爬地跪在我的身前,抓着我的衣角,求我救救他。
“王大夫,你救救我,皇帝、不、不是皇帝,他给喂了各种毒药,让我拿出疫病的方子,不然他就不给我解药,你研究出疫病方子,你救救我好不好?”
我看着脚下的蒋正之,眼前的场景和三年前重合。
只不过地位相反。
顾明决补充道:“这家伙鬼鬼祟祟,在打听疫病方子。”
我了然,施施然坐下:“蒋大人不必求我,您忘了吗?您研制出过疫病方子,还靠它升迁了呢。”
蒋正之惊恐摇摇头:“不是,不是,是您研制的,我就是个小人,是我占了您的功劳。”
我摇摇头:“不啊,有供词为证呢。”
蒋正之更加惶恐:“不,那是我逼供的,逼供的供词不作数的。”
我点头:“既然如此,你是承认你自己做错事了。”
“是是是。”蒋正之磕头如捣蒜,“求您医者仁心,饶了我,救救我。”
“做错事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。”
我的目光看向蒋正之的右腿。
蒋正之动作顿住,不可置信地看看我:“你是大夫,你......”
我淡笑不语,看着蒋正之脸色一会青红皂白地变幻。
不过,我知道他的最终选择,他想活。
果然,蒋正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,拿起地上顾明决准备的铁棍,狠狠朝自己右腿抽了过去。
“啊!!!”
蒋正之哀嚎不已,好一会才重新看向我:“王大夫,您救救我,救救我,您的要求我都已经做了。”
我打了个哈欠,起身:“我累了,你的事情改天再说吧。”
至于该哪天我还没想好。
“你耍我!”
“是啊,那又怎么样?这不就是你三年前就玩过的把戏吗?”
看着蒋为之恨不得杀死我的目光,我略微满意地点点头。
不着急,我三年前的经历的痛苦岂是那么简单的。
“顾明诀,把他扔出去吧。”
顾明决回来之后,我叫住了他。
“皇帝那边解决了吗?”
顾明决点点头,有些不屑:“非常轻松,那皇帝染着瘟疫还和他那些美人厮混呢,现在已经扔到牢里了。”
“对了,这些染了瘟疫的百姓,如风说都交给你处理,你到时候和我们说一声就好。”
我点点头。
“告诉那些人,三天之后,我会在城门上见他们。”
09
“是王大夫?”
“是我们认识的那个王大夫,太好了,我们有救了。”